青的、红的西红柿坠在叶间,长豆角、扁豆角挂满枒头,韭菜畦里的韭菜像刚剃的宝宝头发,高高低低又整整齐齐,记忆里儿时的菜园绿意盎然,菜美瓜香。那也是小孩们的玩乐园,摘瓜果,追蝴蝶,好像邻里的菜园没有哪家比我们家大,父亲总能打理得井井有条。种这么多菜一家人是吃不完的,走亲戚时会捎上一篮青菜,两捆豆角,有时也送到集市上卖,换些零用钱补贴家用,村邻家来亲戚了也会直接到我家找些菜,有坚持付钱的,父亲向来不肯收。
其实种菜要不停地收拾打理,比种庄稼要忙活多得多,松土、撒种、浇水、施肥、打秧、除虫等等等等,工序繁复,好在园子就在家旁边,大人、小孩都可以一起忙乎,零碎的时间也可以用上。捉虫就是老少皆能做的,一直到现在我对蝴蝶都没什么美感,菜地里翩翩飞舞起白色的蝴蝶,就知道卷心菜又遭秧了,蝴蝶把卵产在菜叶背面,很隐蔽,要把菜叶翻过来捉,逮到大的虫子还能拿去喂鸡,那时一点都不害怕。最欢乐的时光还是给菜地上水,园子分成两排菜畦,中间高两边低,水渠设在中间,渠首靠近河边,两个大人站在渠首两侧,配合着攥紧水篓的长绳从河里拉水上来,刚过渠首右手一提一抖,水就倒向渠中,上提时柳编的水篓会有水撒漏,但过程可以连续,还是比拎桶浇水效率高多了,我欢喜地跟着水头跑,看着渠水往一畦畦菜地里淌,帮着大人扒开或堵上水口,一家人忙得不亦乐乎。
两池韭菜最靠近河边,最省心就它了,洒些鸡粪,浇点水就长得很好,又从不生虫,割了又长,能吃到秋凉。丝瓜、葫芦要搭架子,它们种在屋头墙角,依着架子墙头往上长,有的瓜果长在浓密的叶子里面,发现时已老得不能吃了,干脆就收来做种子,又老又大的葫芦经处理剖开后就是两个水瓢,很耐用的。父亲也有失手的时候,有一年他在靠河边的菜地种了一畦花生,发芽、长苗都正常,但到该收获时,却挖不出一颗花生,原来我们那土质属粘土,不适合喜沙土的花生生长,父亲知道这理,还是想试一下,结果耽搁了一畦菜,惹得被母亲说了一通。
为了增补上学费用,家里还做豆腐和豆芽,夜里做好后,一清早再由父亲骑着自行车驮到集市上卖,远的要赶几十里路大集。一个夏日的晚上,早过父亲回到家吃晚饭的时间,人还没回来,从来没有这样,母亲万分焦急,一家人急得团团转,亲邻也赶来,你言我语想办法。我和大我两岁的表哥自告奋勇去找父亲,两人往北走到村外,经过一片坟场,白天都不敢一个人走这里,森森的月光投下两个人身影,互相也不说话,只有沙沙的脚步声来掩盖了内心的恐惧,一直翻过沂河大堤也没迎着父亲,哥俩只好失望地回来,远远听到家里人声嘈杂,父亲已经到家了,现在也记不清遇到什么事他回家这么晚,虚惊后的亲人们都难抑高兴。
我上学到高三时父亲腰累弯了,上医院拍X照一看,脊柱不但向前弯,而且向右侧弯,像他那样的年纪在农村也应该不干农活了,父亲却不行,因为我和弟弟还小,一个在上学一个没成家,不能放手。我能上大学是他最大的骄傲,因为我是村里也是族里出的第一个大学生,接到考取的通知时,父亲和我正在菜园里浇水,爷俩没有太多的兴奋,也许是意料之中吧。后来家里供我上大学四年,学费都是父母亲从庄稼地和菜园里的收成一点点攒的,没借一分外债把儿子供完大学,又是他一份骄傲。即使我参加工作后自已能领工资挣钱了,父亲仍没有放下手上的农活,一直到快八十岁了,身体再也不允许他再做方停下手。兄弟姐妹中我是最让他操心的一个,直到我的宝宝顺利出生,他才安下心来,父亲就这样操劳操心一辈子。
一晃他老人家离开我们三年了,从他逝去起,我钱夹里一直放着他的照片。每次回老家都会到小河边看看现在的菜园,如今物非人亦非,走在已有些荒凉的菜园间,仿佛父亲就在那里边锄杂草,边听我叙述学校的事情。